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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昨天也被捕了！”
正是暮秋时节，风冷冷地吹着，一地枯黄的落叶怕冷似的瑟瑟颤抖着。天很深远空旷，有一朵浮云如一抹忧郁的眼神，含义莫测地俯瞰着大地。
远山如线，满山红叶宛若泣血。
一袭长发在秋风里狂乱地飞舞，就像纷乱的思绪，不断冲击和扑打着云舞。云舞的脸像一块冰冷的玉，在冷风里白得透明。
“和尚昨天也被捕了！”
我没有作声，只是点着一根烟，将烟雾连同一个无声的叹息一起吐进风中。
“第十二个，这已经是第十二个人了！”云舞看着那朵浮云，那朵云也无声的看着她。“少尘，你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用力吸了一口烟，“局势越来越吃紧，各地的革命党都纷纷遭到屠杀和镇压，咱们现在是势单力孤啊！”
“这我都知道。”云舞慢慢说道，“可是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我们必须要走下去，即使这是一条凶险坎坷之路，因为我们已经为之付出太多。”
我于是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抽着烟。
那朵云仿佛凝固了一般，动也不动，心事一般的沉重。
风吹过，林涛起伏，满山红枫如血般淌满了天地。
“十二个人，十二条命。”云舞的声音冷得像萧杀的秋风，“ 到底是谁出卖了他们？”
风吹得尖锐起来，暮色渐渐从四面开始弥漫。
我解下厚厚的围巾，轻轻披在云舞的肩上。云舞没有回身。“少尘，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她的声音柔柔的，仿佛在问天边的那朵云。
我也看着那朵云，像看着一个答案，却始终无法看懂。
“千生万世，有如白驹过隙。”
“少尘，你总是这么富有诗意。”云舞的脸上浮现出一缕淡淡的微笑，像一抹云掠过静静的水面。“和你在一起我一直都很快乐。”
我轻轻拢住她圆润的肩头，“我也是，云舞。”
云舞的头轻轻放在我的肩上，她的目光越过那朵云，仿佛在望向遥远的云天深处。
“少尘，你知道吗？我这一生能得到两个男人的爱，——一个是慈祥深沉的父爱，一个就是你的爱情，——我真的很幸福。”
“可是，云舞.......”我的手伸进长衫，在贴胸的地方有一个东西硌得我的胸中很痛。
“少尘，你是父亲最钟爱的学生，”云舞丝毫没有在意我的忧虑，仍然沉浸在回忆之中，“知道吗少尘，父亲很喜欢你，所以才会把他最心爱的女儿给你。”
“我知道，并且我会为此感激先生一生。”我说。
“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博学多识，他是个真正的男人。我爱他并且崇拜他。”云舞的眼里贮满了深情。
我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天边的那朵云，它显得疑虑重重。
“是父亲领着咱们走上了这条通往自由的路，尽管它荆棘遍布可我从不后悔。我坚持我的信念，我坚定我的信仰。”满山的红枫此刻在云舞的眼里灼灼燃烧。
我依旧无言，只是抱紧了她。
“少尘，我很累，很疲倦。”她依偎着我，“给我唱支歌吧！就唱咱们在学校里唱的那支《送别》。”
我点点头，轻轻地唱着：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 ......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云舞也轻声地和着，一曲终了，我们彼此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走了，都走了，第一个是父亲，病死在了敌人的监狱里；接着是惊涛，小远，杜先生，还有和尚......一个个都走了......”
云舞的头枕在我的肩上，看着远方慢慢远去的夕阳，梦讫似的说。然后她在我的耳边低低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出--卖--他--们？”
风忽然间紧了起来，发出阵阵愤怒的呜咽。满山红叶狂乱地飞舞着，发出阵阵呐喊。
那朵云被风撕扯着扭曲着，继而不甘地挣扎着翻滚着，变换了形状。远远看去，像一柄悬于九天随时都可能斩下的利剑。
冷。彻头彻尾的冷。
我慢慢推开云舞，慢慢站起身，慢慢地抽出一棵烟，慢慢点上。
“你怎么知道是我？”
“一直以来就隐隐有一种传说，好像是我最亲近的人背叛了我们出卖了一切。我相信父亲是不会的！——少尘，我最亲近的人还会有谁？”
我想说，但我终于没有说出口。
“用不着解释了，现在所有的人都去了，只剩下白云舞和庄少尘，这本身就是一种解释。”
我最后狠狠地抽了几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得我不由剧烈地咳了起来。
“听我说云舞，我们应当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一切。”
“是的，是应该离开了。”云舞仿佛若有所思。
风似乎小了一些，但却更加尖利了。云好像离地面近了，并且正在慢慢逼过来。
云舞也在慢慢走近我。“你爱我对不对，少尘？就像我爱你一样？”她的脸浮起些红晕，眼神里荡漾着柔柔亮亮的水样的光波。
我默默地点点头。
“我知道你是多么爱我，我也是多么爱你啊！”云舞伏在我的怀里，柔情万端，“我知道你不愿让我冒险不愿看我劳累，少尘，我一直都以为你不仅是个出色的诗人，更是个出色的战士；我知道你一直都有个理想，你想找一处世外桃源，建立一个只属于咱们两个人的世界.......”
“云舞！.......”
“少尘我爱你！”云舞在我的耳畔吹气如兰。
我们紧紧地拥抱着，云舞的柔软而冰凉的嘴唇急切地找寻着我的唇。我们热烈而疯狂地亲吻着。
风静止。云不动。满山红叶一片肃然。世界这一刻不复存在。
漫长如一个世纪，短暂如千分之一秒。
冷。锥心刺骨的寒冷从我后背的某个地方蔓延开来，渐渐遍布全身，我能感到冷冷的秋风正穿过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带走我全身的热量。
“对不起，亲爱的！”
我看见有一颗大大的晶莹的泪，正慢慢滑过云舞皎洁的面庞。一片殷红如枫叶般绽放在我们彼此的胸前。
血，我们年轻火热的血。
一支冰冷的小手枪从云舞摩挲着我后背的手上掉落下来。
“对不起，亲爱的！”云舞低低地喘息着，“十二条生命的血不能白流.......我......我不能.......背叛我的......信仰,.......也不能......背叛.....我的....爱情!......”
云舞的脸上燃烧着奇异的红晕，而她的嘴唇却苍白得透明，她望着那朵云动人地微笑着：
“好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永远都不会！走吧，我们一起去你诗里的那个世界，让我在那个世界里做你永远的爱人！.......亲爱的，抱紧我.......”
我想用力抱紧她，可是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气力，我们一起倒在了枯黄的落叶中。
一颗小小的子弹，洞穿了两颗年轻的心脏，洞穿了我们年轻的爱情。
我仰望着苍天，夕阳像一个触目的弹孔，溅得满天一片淋漓的血红。
“云舞，你错了。我一直都不想伤害你，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说，我不忍亲手去打碎你心中的圣像啊！我也错了，我们都错了.......”
云舞已经听不到了，她枕在我的手臂上安详而宁静地睡着，象一朵娴静美好的云。我自己也听不到了。
风。红叶。还有那朵云。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世界在一点一点离我们远去，远去。而我们已化作两朵轻盈的白云，飘向纯净无垠的远空。
我慢慢松开手，一张沾着血迹的纸飘飘悠悠被秋风裹挟着飞向空中，像一片飘舞的落叶。
那是一份《自首书》，上面有一张照片，照片上那个苍老憔悴的男人，眉眼象极了云舞。
我用最后的气力向尘世证明了我的清白，爱情的忠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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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2-10-25 11:47
沉默卡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5 15: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