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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工厂遗事（组诗）
一、途中
深夜她穿越铁道
桥下在施工
大雨以夜的姿势倒立
自行车沿斜坡攀爬
一片石子降落
一些雨水走动
她在空旷和恐惧中
抖擞着鬃毛
倾倒着侵入的部分
二、驯兽师
鬼是什么样子？
孙小米每晚穿过空荡的工房
去楼后看埋在地上的碱罐时
总感觉会和它们迎头撞上
夜晚的灯惨白
反应釜在半空倒立
搅拌机嗡嗡转动
各种反应正在发生
各种危险都在平静下蛰伏
她在大罐下穿行
里面有化骨的碱水
和呛一口就倒的氯气
一盏灯，在黑里摇晃
很像鬼们出现的场景
她拧开一个阀门
放一些怪兽出来，咕噜咕噜的
又打开水管，散去怪兽的功力
像个驯兽师
藏在风里的鬼们
一时忘了出来
如此认真地
看着她
三、小马
楼后的大釜里
养着一匹小马
它长得太慢了
很多时候人们遗忘了它
直到有一天
它腾空而去
溅起的浆液像礼花
它的毛色真黄，真耀眼呀
和太阳一样
釜空了
许多人站在楼里的窗子后看它
像站在一只釜的肚子里
他们每天还在不停吞吃氯气
头发稀黄，牙齿松软
脱壳而去的马匹
真的和他们不一样
四、那个人冲进黄雾
1、
冲进黄雾的人拿着扳手
麻雀们尖叫着
四散奔逃
还有些呆愣站着
这是事故刚发生时的情景
“逆风跑”，有人喊了一声
鸟群流淌，拖着黑线
一根黑线竖起来
插进黄雾
像绝望中伸出的一根天线
那个手持扳手的人
两只漂亮的鱼
藏在夸张的面具里
在黄雾里游动
这个帅帅的机修工
执着他的茅
准备一记锁喉
2、
有一年，黄雾像妖怪
盖住了城市半个天
追着风跑的人们
也被风追得盔甲一地
迎着妖魔而去的人
很快登岸都活得很好
被风追赶的人
跑过了黄雾
没能跑过脚下的河流
那个冲进黄雾的人
没来及喊住她
3、
黄雾散去
那个头戴面具的人
凸显出来
像一个从战壕里立起的英雄
人们各归其位
继续在各自的设备上运转
但学会了轻嗅
在毒气幻化成形之前
那个人缩小成一个零件
消失在厂房的某一角落
两只游鱼般漂亮的眼睛
很多时候挂在东天
被许多女孩子梦见
五、塔台
1、
每天她都要无数遍
爬上塔台
钢筋铁皮吱吱嘎嘎地
每次都像伤筋动骨
小兽们从管道跳进
塔台上的两只庞然大釜
总会找机会兴风作浪
孙小米开始总是探进脑袋
去看里面的刻度
后来改用时间估摸
等待的空隙就去干别的活计
时间太轻了
小兽们终于得逞了一次
它们从罐口集体跳下
哗啦啦的声音响彻了夜空
孙小米用扫帚驱赶它们
用水冲它们
这些动作持续了大半夜
后来天明了
小兽们还是遗下一片白绒毛
不留情面地
在冬夜的地面。
2、
更多的时候，
孙小米喜欢夜晚坐在塔台上
打开氯气和搅拌
碱液转动起来
在釜内变换着成份
她会在纸片上写一些字
有时间的时候
把它们组合在一起
就成了一篇文章或一首小诗
她乐此不疲
但又无时无刻不警惕着
身旁那些小兽
随时变成马匹飞走
3、
凌晨一两点的时候
孙小米喜欢用眼睛
吞食那些星星
那份清凉、明净和饱满
在她体内，如釜内的氯气之于小兽
于午夜无人的寂静中
被吮吸，融合
让她感到一生
都在为一颗星星做准备
光明和黑暗
只是正负两极，只是
主体和背景的关系
六、中班
夏天孙小米喜欢坐在马路牙子上
一边吃饭，一边乘凉
有时会有一只老鼠经过
绿色是没有的，草呀树的
都被盐碱撵得一丝不剩
看天一点点变暗
灯升起来
她有了一丝恐怖
也有了一丝安全感
没人关注她
除了做好本班的工作
她尽可以数着星星转动
躲着蚊子追赶
月亮如钩
也像是在工作
看起来，孤零零地
也没人来交接
七、雪花失格
操作间漏水
窗子也张着牙齿
孙小米她们开始还抱着暖气片
不肯挪步
两只锅炉冒着热气，远远地
就温暖无比
她们趋近
在深黑的夜里
一边看雪花飞舞
一边在锅炉边嬉笑打盹
雪花失格
人间体面。
八、半夜惊魂
很久之后
孙小米还会梦见那些夜晚
厂区围墙附近
黑漆漆的
手电下被碱水腐蚀的泥坑
像一个个兽洞
白天抽满的废水池
需要她们深夜偷偷放掉
小米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
拉着粗大的管子
通到墙外的废田
北方呼啸
深黑的底片上
小米白白的影像静止了许多年
九、盐不再是盐
第一次走近它时
孙小米听到了蛇的滋滋声
穿着工装的小米站在氯气瓶前
不再是看星星的小米
不再是数老鼠的小米
不恐惧是在许多许多恐惧后长出来的
她按动天车
让这个巨大的怪物
乖乖落地
打开瓶嘴，把它的舌尖
捏入管线
盐遇到热就失去了白
变成了另外的事物
其中一种叫氯气
漂白，杀菌。有毒。
21.9.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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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1-9-13 16:54
沉默卡
楼主
发表于 2021-9-13 22: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