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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时期,王子猷居山阴时,有一晚雪后初歇,月光明丽。是夜大雪,眠觉,开室,酌酒,四望皎然。子猷独自在连片清澈的雪地上喝酒,望着周遭大雪覆盖四处连绵的山岗。
眼前景象,正是“白雪停阴岗”的实景写照,他继之吟哦起左思的《招隐诗》,“杖策招隐士,荒涂横古今”。隐士?忽然,他想起了好朋友戴逵,一时思念之情溢满胸臆,于是,连夜驾小船在明月雪光下前往一百多里外的剡溪。
一路行舟直上,黎明时分,始到戴家河埠,正要上岸进门……忽又驾着小船返回了。
在漫漫冬夜的旅行中,月色、桨声、灯影、寒山、飞雪的乐趣,饱满了王子猷的心灵。随兴而行,兴尽辄止。这是一种纯粹从内心和美感出发的,自由舒展的人生态度和生命状态,就像是一场轻灵的、无轨迹的梦境,不惹尘埃,却又满心愉悦。
提起魏晋风度,说到坦腹东床的王羲之,亦是如此的率真与性情,比起乃父,这个王氏家族中最具艺术气息的男子更依赖于自己的心灵,他的行事更见快意和直觉化,正是自由见性的真实写照。
溯流而下,同样的一场大雪下在晚明的西湖,是张岱的《湖心亭看雪》。张岱自谓“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这样一个在鲜衣怒马、飒沓流星的年少光景里流连过的人,后来又迷恋于一场西湖大雪里,“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
此情此景,再观其自述,张岱的前半生,典型的一纨绔世子,然一朝放下,不独见痴,更见根植在心灵深处的那一份快意与自由。
顺着王子猷的小舟追溯到900年前,彼岸的佛陀写下《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佛陀让众生放下,回归本真,所有的波罗都得放下,所有的般若也得放下,无智亦无得,如是,才是究竟涅槃,才是寂照照寂。
但经书的要义还不至于此,最后,佛也要放下。
最终都要放下,回归自由。
正是李叔同临终前写下偈语“悲欣交集”的诣义,一个波澜不惊,极富控制感的人,临了却感慨万千,这说明他真的是把生活当作心灵的漫步。他从来就不曾出世过,只是把自由高蹈的狂狷之气化成了静默的转换。在他的一生中,又何曾因为现世的束缚和羁绊而改变了自己的志趣。
内心的圆满正是一份感悟,一份自由。
《繁花》之后,游本昌在颁奖会上趣说如今我也是90后的人啦,他说他羡慕这个时代的人,其实我们又何尝不羡慕他呢,九十高龄的人,依然如此精神矍铄,如此率真通透,如此豁达自在。
不忘初心,宠辱皆忘,正是云淡风轻,天心月圆的真实写照。
那自须拥有一颗强大与自由的心。
也如听枫在这个春日的一次快意的江南行,西湖近在眼前,却自躲进小楼一隅,兀自不顾江南美景,春色旖旎,只是让心自由的飞翔。
既临西湖,又不游西湖,只关乎内心深处的山水,与王之猷的雪夜访戴,自有同曲异工之境。
生活在波澜不惊的寻常日子里,我们,现在,或者在未来的某一天,回想起曾经走过的这一路,也会了悟这一份自由在心灵深处不着痕迹所带给我们的平静和安谧。
一朝放下尘世所期,方得内心的饱满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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